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决心已定,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的人直接出任总理,以彻底实现对政府的控制。3月底访美期间,波罗申科向奥巴马“摊牌”并最终得到后者的认可。
4月12日,乌克兰“二次革命”旗手、现总理亚采纽克正式向议会递交辞呈。因总统波罗申科要求他下台而持续了两个月的政治危机,终于告一段落。亚采纽克是乌政坛常青树,出任过外长、议长等重要职位,这次任总理两年多就辞职,幕后原因及影响众说纷纭。
有说法称,格鲁吉亚前总统萨卡什维利不满足于在乌克兰做敖德萨州州长,已盯上总理宝座(去年曾有3万人在任命他为乌总理的请愿书上签名),并在最近与波罗申科举行了会谈。但作为被母国通缉的“跨国政客”,萨卡什维利其实没有机会染指乌克兰总理宝座。
“战争总理”亚采纽克同样遭通缉,只不过通缉方是两年来与乌克兰暗战的俄罗斯,所以无伤大雅。因“掩护腐败官员并与寡头勾结”饱受批评的他,中策是以辞任总理换本党人士做议长,配合比他稍晚直选上来的总统波罗申科实现“王车易位”,为下届大选做铺垫。
总统的最大政敌
40岁担任总理以来,亚采纽克在社会经济问题上表现欠佳,招致国内外多方诟病。
乌政府预算的一半以上,现在靠国际市场的短期借款。世行、欧盟、美国援助大都是空头承诺,迄今未能兑现。乌克兰制订了改革的总路线,却无法通过议会实施这些方案。许多乌克兰经济学家认为,亚采纽克已成为乌2015年~2020年改革议程的最大障碍和阻力。
改革现在要靠社会、专家和职能部门内的实干型官员(主要是副部长和中层官员)的倒逼。世界经济论坛的最新排名中,乌克兰的国家治理能力继续排在最后几位。乌克兰自己的评级机构对政府改革的打分也一直在两分左右徘徊(满分为5分)。乌克兰仍然是全球最没有竞争力的国家和市场最不自由的国家之一。
官员们的腐败程度毫不亚于前总统亚努科维奇时代,而民众在两年多的危机中什么也未得到,反而失去很多。食品、电力、交通等基本民生需求价格暴涨数倍,住房税翻了7倍,失业率翻了4倍。最新民调显示,70%民众希望亚采纽克辞职。
亚采纽克还是总统波罗申科最大的政敌。如果他一直担任总理,将是后者2019年谋求连任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去年年底的地方议会选举,总统党“波罗申科联盟”一扫2014年9月议会大选中的颓势,以19.84%的支持率成为最大赢家;亚采纽克的“人民阵线”排名第九,甚至未能进入地方议会。
投票结果确认的最后时刻,波罗申科政权立即授意与其关系密切的媒体,开始对亚采纽克的全面舆论抹黑行动,并明确表示要“重启”政府。今年2月16日,“波罗申科联盟”联手其他党派在议会发起对总理的不信任表决,因未达到法定多数票而失败。随后“祖国党”和“自助党”退出执政联盟,乌政府已失去形式上的合法性。
4月14日,乌克兰议会以250∶57票通过由议长格洛伊斯曼(左)担任新一任总理的提案。
乌宪法规定,再次组织类似表决须等到下届议会全会也就是今年9月,因此亚采纽克理论上还能再干半年。但总统和总理的矛盾已彻底公开化。亚采纽克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言辞激烈地指出,议会的不信任案投票是一次预谋已久的政治倾轧,“我请求总统要么接受我,要么免去我的职务,而不要在背后捅刀子”。
对于这次政治整肃行动引发的政权危机,乌国内舆论意见不一。一些人认为更换总理和政府是将国家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的必备举措;另一些人认为,现政府表现虽然欠佳,但已经竭尽所能,换上任何一个新政府只能让形势变得更糟;其他人认为,乌克兰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危机,即便重新选举也不会选出新的有效率的政府。
波罗申科一直没有采取免除总理职务这样的激进举措,就是因为亚采纽克一直被认为是美国在乌克兰的代理人。
亚采纽克的未来
亚采纽克最终决定辞职,主要是受以下因素的影响:
首先,与总统同时又是议会第一大党的领导人波罗申科闹翻后,他实际上已经被架空。继续赖下去只能是徒有其名,还可能落入在议会再次不信任表决中遭免职的不光彩结局。
其次,“人民阵线”深知现在是危机时代,不想让一个失败的总理埋葬本党的政治声望。2014年议会大选中“人民阵线”的支持率高达22.14%,超过总统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现在却因为他们推荐的总理而名声大跌,支持率已经不足5%。乌克兰的许多竞选机构现在宁可推举乌共领导人西蒙年科、反对派联盟领导人格力琴科等早就失势的在野派领袖,也不愿推举亚采纽克竞选2019年总统。
第三,如果再不妥协,必将陷入提前选举的陷阱,这是所有已进入议会的党派都不愿看到的,“人民阵线”尤其不愿现在举行议会选举。
最后,亚采纽克失去了其背后的庇护者的支持。波罗申科一直没有采取免除总理职务这样的激进举措,就是因为亚采纽克一直被认为是美国在乌克兰的代理人。美国副总统拜登曾公开表示,美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解除亚采纽克的职务。欧盟的立场也是希望乌克兰政坛保持稳定。
对亚采纽克的不信任投票后,拜登一周之内两次与波罗申科和亚采纽克通电话。imf总裁拉加德更是明确警告,因为乌克兰的政治内斗,imf或将中止对乌的经济援助。美国还提出了现任财长亚列西科或现任经济部长阿布诺玛维丘斯作为技术性总理接任的方案。两人担任现职前都是外国国籍,在乌克兰没有自己的政治基石,在总理位子上只能是看门人的角色。换言之,只是代总理而已,危机解除之后可以由波罗申科一直希望的“真正的政治家”取代。但波罗申科决心已定,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的人直接出任总理,以彻底实现对政府的控制。3月底访美期间,波罗申科向奥巴马“摊牌”并最终得到后者的认可。
扳倒亚采纽克后,波罗申科获得不小的政治实利。新政权基本按照波罗申科的意愿组建:政府20个部长中,波罗申科的人占据了绝对多数;总理、第一副议长、总检察长和国家财政服务总局局长,如不出意外都将由波罗申科的人出任。但与亚努科维奇时期相比,波罗申科的权力还是差了许多。新政权仍然是多党联合执政,存在再度破裂的风险。
事实上,自从2014年乌克兰新政权组建以来,波罗申科和亚采纽克就是困在同一个铁笼中的难兄难弟。不管谁赢得笼中的斗争,其未来处境都不见得比之前两个人共存时更好。换句话说,两个人都在时还能相互推诿,只剩一个人时,那个人就必然成为所有攻击的靶心。
与2014年议会大选时相比,波罗申科联盟和“人民阵线”的支持率分别降到了5%和2.5%的最低点。相反,上次议会选举中的失败者,祖国党和反对派联盟的支持率都迅速上升到15%。作为永远的反对派,季莫申科的目标仍然是独掌大权,即便她达不成这一目标,也是现政权最有力的反对派。
亚采纽克在乌克兰经营多年,与阿赫梅托夫、科洛莫伊斯基等寡头交往密切,是2014年基辅“广场革命”的三驾马车之一,在首都有庞大而深厚的权力基础。不信任表决的失败,也证明作为议会第二大党的领导人,亚采纽克仍然有不小的势力。此次政权重组,他本人虽然离职,但“人民阵线”仍然保有内务、司法、教育等实权部门的部长职位,议长也由“人民阵线”领导人巴鲁比接任。
波罗申科可以将亚采纽克从总理位子上拉下去,但无法将其赶出大政治的舞台。波罗申科在安全和外交等他亲自负责的领域也是乏善可陈。《明斯克协议》迟迟无法落实,荷兰公投反对批准欧盟与乌克兰联系国协定,加上新近爆出的离岸公司丑闻,让他的个人威望比亚采纽克好不到哪里去。即便他能够凭借总统的政治影响进入2019年总统选举第二轮,无论是对阵季莫申科,还是对阵“自助党”领导人萨多维,都没有获胜的完全把握。届时,亚采纽克将会成为决定胜选天平最终倒向的重要砝码。
以类似于政变的方式来确立国家政治的运行规则,只会让乌克兰的危机持续并不断恶化。正如奥地利的一位分析家指出的,广场革命“现在开始吞噬自己的孩子”。
格洛伊斯曼:“王车易位”
4月14日获任命的38岁新总理格洛伊斯曼(volodymyrgroysman)之前担任议长,他熟悉议会及其院外集团的运作规则,与各党派关系良好,是能够赢得议会法定最低票数226票的最合适乃至唯一人选。只要时间充足,未来组建一个各方都满意的新政府也不是难事。此外,他担任过文尼察这样的重要州首府的领导人,成功实施了去中央集权化这一改革的重要任务,也有在政府担任副总理和部长的经历。其劣势在于,担任议长期间不止一次破坏议会章程。作为政治家,灵活权变是应有的品质之一,但运用不当特别是为了一己或一党私利,将成为终生难以抹去的污点。
乌克兰有这样的谚语:“权力和金钱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只有非常少的情形会让人变得更好。”除了首任总统克拉夫丘克,乌克兰历任国家和政府首脑无不爆出经济丑闻。亚采纽克辞职前媒体传出消息,称其担任总理期间涉嫌经济违规,资金达到数十亿美元。乌克兰“112”电视台报道,乌总检察院确认对亚采纽克涉嫌受贿300万美元展开调查。相信这也是他最后决定辞职的导火索之一。乌消息人士称,亚采纽克提出的三个辞职条件中,有两个都与确保他离任后免遭刑事调查有关。到目前为止,格洛伊斯曼还是清白之身,但当他进入政治漩涡的最中心后,能否洁身自好还有待观察。
体制上最大问题是,行政与立法权可能都集中在了总统手中。格洛伊斯曼虽然表示他首先是政府总理,其次才是总统党成员,但问题的本质不在于格洛伊斯曼是否“听从”波罗申科,而在于他必须“听从”议会第一大党的立场,而这个党就是以总统的名字命名的。之前波罗申科已经控制了强力部门和国家银行,现在又控制了政府。这样的话,乌克兰实际上已不再是宪法所规定的议会-总统制国家。
自前总统库奇马以后,总统与总理的“府院之争”就一直是乌克兰政治中的顽疾,被誉为“东欧最好宪法”的乌克兰宪法因此遭多次修改,在总统-议会制和议会-总统制之间来回摇摆。可见再好的制度设计,最终还是要落实在人的身上,否则就只能是空中楼阁,或者是有“南橘北枳”之患。
乌政治分析人士认为,除了立即更换总理,更重要的是改变现有的按照各党派在议会份额分配政府职位的“组阁潜规则”,由议会对组建高效率的新政府负起责任。新政府的各个岗位不应再是大选获胜后的政治酬谢,或是联合组阁中的秘密交易品,而应是独立的、职业的政务管理者和实施者,他们只对其所在领域的问题负责,不用面对任何党派的压力。与此同时,作为国家元首和政治领袖的总统,应该是国家总的战略的设计者和引领者,而不应介入具体的事务。在政权实际运行中,他更应该是一个协调者、仲裁者。
“二次革命”之后的乌克兰政府,雄心勃勃地要以欧盟为标准,但这次“王车易位”让人想起的只是之前“橙蓝对立”时代的政治内斗。更危险的是,以类似于政变的方式来确立国家政治的运行规则,只会让乌克兰的危机持续并不断恶化。正如奥地利的一位分析家指出的,广场革命“现在开始吞噬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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