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年底乌克兰政府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议,引发乌克兰独立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新政权重新启动“西进”进程,激化了国家东西部矛盾,引发领土流失、国家分裂、内战和本国经济濒临破产一系列严重后果。俄罗斯、美国、欧盟纷纷介入,俄美欧关系面临严峻考验,俄美形成冷战后最严重的大国对抗。西方制裁对俄罗斯经济和世界经济都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为了推动乌克兰危机及其相关问题的深入研究,增进乌克兰学的学科建设,促进中乌两国关系更健康地发展,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于2015年4月21日举办了题为“乌克兰危机走向及对大国关系的影响”的学术研讨会,邀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等京内学者及外交部、中联部、商务部、总参二部、中国国际友联会等职能部门专家,共同讨论乌克兰危机的走向,深入认识俄美欧在危机中的政策,为中国的应对提供有价值的建议。来自上述单位的30多位学者和专家参加会议。会议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乌克兰室主任赵会荣主持,集中讨论了以下五个方面的问题:乌克兰危机的走向和前景;俄美欧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目标和策略;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军事应对;乌克兰危机对大国关系和国际格局演进的影响;中国对乌克兰危机的应对。
一 乌克兰危机的前景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所长李永全代表会议主办方致辞。他指出,乌克兰危机的根源首先是乌克兰自身的问题,是资本支配权力,寡头控制政权。危机的外部根源是俄罗斯与西方的地缘政治博弈。双方争夺势力范围的历史已有几百年。苏联解体后,西方不断蚕食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认为俄罗斯搞独联体地区一体化是为了实现其帝国梦,通过各种手段予以破坏消解。在这样的背景下,乌克兰实现脱俄入欧对普京的欧亚联盟战略将构成重大打击,俄罗斯必须绝地反击。诺曼底四方谈判的结果有利于俄罗斯,相当于承认了乌克兰分裂的事实。李永全认为,乌克兰经济对俄依赖很大,不管奉行何种对外经济一体化战略,都难以实现真正独立。乌俄之争不是鹬蚌相争,而是斯拉夫兄弟之间的冲突,危机对乌俄关系造成极大冲击,但未来并非不能好转,只是时间的问题。
原中国驻俄罗斯大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所长李凤林指出,历史上乌克兰的民族主义就非常强烈,但缺乏整合民族力量的精英,始终没能建立起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独立民族国家。苏联解体以后,乌克兰获得独立,但转型并不成功,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政府管理体系。现在乌克兰的中央政权在极端势力和思潮的影响裹挟下,不断挑衅普京的底线,意图制造不可逆转的局面,以实现彻底与俄罗斯划清界限的目标。现政权虽然实现了合法性的重建,但前途并不明朗,各方都不愿妥协,乌克兰危机未来最大的问题是乌克兰内部是否出事。他对乌克兰危机的前景持悲观态度,认为危机已经成为一场持久战、拉锯战。
外交部欧亚司参赞朴扬帆对此表示赞同。她认为乌克兰危机已经成为一场慢性病,冲突可能处于冻结状态,但斗争将长期化,已经回不到原来的乌克兰。目前各方围绕乌克兰危机达成的协议还存在很大问题,表现为以下五个焦点:一是国家体制问题,到底是单一制共和国还是联邦制;联邦化还是去中央集权化;二是东部地方选举何时举行,如何举行;三是乌克兰中央政府与东部地方政权能否展开直接对话和谈判。四是俄罗斯是否会同意欧盟、美国参与的国际维和力量进入东部。五是如何恢复乌克兰东部与其他地区的社会经济联系。目前东部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只能靠人道主义援助维持生存。
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认为,明斯克协议未解决停火问题,更谈不上实现和解。现在的和平是不得已为之的假和平,明斯克协议ⅱ是技术性的停火协议,未涉及政治问题。之所以达成协议,崔洪建认为原因有二:一是乌政府军在杰巴利采沃被包围,再不达成协议将面临严重的战场损失。二是美国威胁向乌克兰提供致命性武器,一旦实施,欧洲将面临失去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发言权的危险。危机的唯一出路是乌克兰政治的去极端化,停火只是这条道路上的一小步。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研究所副所长丁晓星也认为,影响乌克兰危机前景的有三大根本问题:一是东部地位问题,俄罗斯不想以克里米亚模式解决,而是作为制约乌克兰的手段;二是乌克兰国家走向问题,这将是一场长时段的博弈;三是欧洲安全问题,冷战结束后欧洲安全的巨大漏洞就一直存在,乌克兰危机终于爆发,如果不能对这一根本问题作出预防,其他地点类似冲突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丁晓星同意乌克兰内部的政治重建是走出危机的重要路径。他以2008年俄格战争后的格鲁吉亚为例,指出格鲁吉亚新政权严厉反腐,国家投资环境得到大幅改善,在透明国际中的指数排名中处于所有原苏联国家的前列。乌克兰是否会像格鲁吉亚一样浴火重生,关键问题是能否摆脱对俄罗斯的经济能源依赖。乌克兰政府计划将国内天然气民用价格提高4~5倍,同时启动大规模的私有化,迫使俄罗斯资本从乌克兰撤出。
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院欧亚所所长陈玉荣指出,乌克兰政治发展,包括总统与总理之间关系、总统与军队之间关系值得关注。危机给俄乌关系带来了十分消极的影响。乌俄贸易在乌克兰外贸总额中的占比从一半下降到三分之一。乌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乌克兰民意分裂,年轻一代仇俄、反俄情绪强烈,成为背离俄罗斯面向欧洲的新一代人。他们将来的政治成长会使乌俄关系的重建变得极其困难。俄罗斯不会同意乌克兰脱俄入欧,危机有可能长期化。乌克兰危机不会对大国格局造成剧烈影响,但对欧洲安全格局影响很大。乌克兰危机已成为欧洲政治的分水岭。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乌克兰室主任赵会荣认为,乌克兰是独联体地区的主要国家,关系到俄罗斯与西方的地缘政治利益,是双方在独联体地区进行地缘政治较量的首要对象。乌克兰选择什么样的发展道路,其效果如何,对于独联体地区其他国家具有示范和引导作用。因此,俄罗斯与西方在这场较量中都不会轻易甘拜下风。乌克兰冲突双方在外部支持的情况下势均力敌,战争导致彼此敌对关系日益加深。乌克兰危机的短期前景很可能是冲突双方陷入拉锯战。乌克兰事实上被分裂。未来值得关注的问题包括:基辅政权的政策走向、乌克兰寡头的动向、俄罗斯的政策变化、欧俄关系走势等。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副研究员张弘指出,2015年2月,新明斯克协议的签署使得乌克兰东部冲突有所缓解,国内政局稳定得到加强。他认为,未来乌克兰政局能够保持稳定。理由有三:一是在美国支持下治理寡头干政是乌克兰政治稳定良好开端。一直以来存在于乌克兰政治中的腐败现象与寡头有着密切的关系,通过规范乌克兰寡头行为有可能构建稳定的经济秩序,提升公众对政府的信心;二是经济紧缩政策打压主战派支持率,增强总统的控局能力。由于居高不下的通胀水平和紧缩经济政策,亚采纽克的个人民调支持率从2014年10月的15%下降到目前的4.6%;三是极端民族主义组织逐渐政治边缘化。
二 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和俄美欧的策略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乌克兰室副主任梁强着重分析了俄欧美三方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目标和策略。他认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利用这次大张旗鼓的斗争实现对18世纪叶卡捷琳娜大帝时代获得的全部乌克兰领土的永久政治控制。其策略如下:最高方案是以和平方式根本性地改变乌克兰国体,使其成为一个联邦制下的中立国家,在实现内部和解的同时也使其回归俄罗斯的经济和政治轨道。最低方案是乌克兰东西方分裂,或者陷入持久内战。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势必军事介入,将付出长期的政治安全风险的巨大代价。居中方案是莫斯科现在实际奉行的,即保持东部的事实分裂,进而在乌境内制造长期的不稳定和去中央集权化,有效地防止乌克兰倒向西方。欧盟在乌克兰危机中的主要利益是尽快化解危机,恢复与俄经济关系。欧盟的拖延政策和自身的不确定性对乌克兰社会民意和下一步的政治选择将有很大影响。美国对乌战略的首要目标是乌克兰的无核化,在此目标实现后才是维护乌克兰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实现对俄罗斯的遏制。与无核化这样明确且必须达成的硬性目标相比,后者是一种战略模糊的弹性目标,有很大的阐释空间。具体到乌克兰危机,美国的目标是将俄罗斯引入到一场低烈度的持续战争中去,使其无暇关注在世界其他地区与美国的竞争,但同时又不能让冲突扩大化,以免造成整个地区的动荡。
崔洪建赞同这一观点,即乌克兰问题是俄美战术上控制更多资源的博弈,不影响双方在全球的战略平衡。奥巴马本人从乌克兰危机伊始就希望控制、限定冲突,防止其扩大化。但共和党要借此重新显示美国的领导地位。美国政治已进入后奥巴马时代,美国国内围绕乌克兰危机的辩论值得关注。普京的高支持率背后有强大民族主义情绪的支撑。但民族主义本身就是把双刃剑,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同样面临着后普京时代的平衡。欧洲认同俄罗斯是欧盟的伙伴,但认为这是最麻烦的伙伴。欧盟今年峰会将重新检讨伙伴关系计划,包括欧盟东部、南部两个伙伴关系国计划,所在地区都很不安全。目前俄国能源在欧盟能源进口中的比重已从俄格战争前的一半以上降到三分之一,欧盟希望到2019年实现不经过乌克兰,而是土耳其、希腊等其他渠道向欧洲供气。俄在危机中体现出的对周边国家的新型安全威胁也引发了欧洲其他地区,如北欧的担忧,会对未来欧盟共同安全政策的构建造成影响。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危机中欧洲表现得更加独立,而德国也开始主导欧洲的对俄政策,这将是影响未来欧洲安全架构的一个新因素。目前看,政治外交解决危机是各方共识。
李凤林对俄美欧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目标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美国的政策可以形象地概括为:不断火上浇油以保持冲突的温度,但绝不扩大以免引火烧身。欧盟的政策是矛盾的,怕事态扩大,又不愿放弃对乌克兰的多年经营。至于普京,则是走一步看一步,全力呼吁和准备和平的同时,也留有自己的后手,为乌克兰内战可能继续下去做好准备,危机从8月以来的打打停停的局面还会一直拖下去。内战如果持续下去的话,东部力量会全力实现以下三个目标,首先是拿下马里乌波尔,联通克里米亚和俄罗斯的陆上交通走廊。其次是扩大敖德萨地区与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联系,在条件许可时实现合并,完成对乌克兰的环状包围圈。最后是宣布独立,迫使乌克兰彻底分裂。无论上述哪种情况发生,欧美均很难军事介入,不会对欧洲整体格局造成较大影响。
丁晓星认为,俄美已经在乌克兰问题上斗破,两国关系象2010年那样重启的可能性很小。俄欧之间有合作意愿,但空间很小,信任感也严重缺失。总体来看,大国围绕乌克兰危机的对抗短期内不会出现缓和。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副所长王宪举强调,俄罗斯的对乌政策关系到普京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和执政根基,在地缘政治上俄罗斯在北约欧盟连续东扩的压力下,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需要的话未来还会铤而走险。乌克兰事实上分裂,俄罗斯要拿到完整的乌克兰已经做不到。美国是乌克兰危机的始作俑者,也是危机的最大赢家。但俄罗斯绝不会让美国隔岸观火,渔翁得利。比如最近俄罗斯在朝核问题上就提出先建立东北亚安全机制,而非先弃核的新主张。王宪举提出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俄罗斯在克里米亚问题上,为何没有按照德左、阿布哈兹、南奥模式,而是选择了一步到位?如果是后一种,是否就不会有制裁和大国之间的严重对抗?对此问题的回答将是理解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的核心之一。
三 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应对
朴扬帆指出,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上的应对可以概括为十六字方针:总体超脱,劝和促谈,以我为主,趋利避害。加之危机后各方都有求于我,发展与中国关系的愿望强烈,这为中国的外交提供了新的机遇。不能因为对俄关系牺牲对乌关系,而是要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李克强总理去年在达沃斯论坛会见波罗申科,乌克兰第一副外长今年1月初访华,都体现了中国外交的这一基本立场。此外,中国出席和主办有俄罗斯参加的峰会,都非以反美为目的。十六字方针中原来用的是“静观其变”,而不是“劝和促谈”。之所以改成“劝和促谈”, 一方面是危机的扩大化使中国无论在地缘政治还是与乌克兰的务实合作都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就是希望与包括美国和欧盟在内的相关各方最大程度地寻求共识,推动危机的政治解决。
李凤林认为,中国对乌克兰危机的应对非常聪明,习近平主席与普京总统就乌克兰问题保持充分的沟通。总的来说,中方认为这是苏联遗产造成的问题,应该由兄弟俩自己解决。中国采取了一贯的不干涉内政、不选边、不卷入的中立立场。鉴于乌克兰国内政局的复杂性,对乌克兰局势还要多加观察。
王宪举认为,国际政治中没有泾渭分明,对错不是国家间交往的标准。乌克兰危机后俄积极拓展战略依托,欧亚经济联盟扩员,上海合作组织扩员,金砖国家也准备扩员,拉印尼加入。西方集团对抗非西方集团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中国不能加入其中任何一方。中国的应对还是要保持灵活性和原则性(五项基本原则)的高度结合,同时坚决以我为主,体现独立、自主性。
丁晓星指出,2008年俄格战争后为了缓和与西方的关系,梅德韦杰夫曾提出“大欧洲”计划,布热津斯基也提出了“大西方”构想予以回应。现在来看,这些计划和构想都已破产,不可能再实现。
赵会荣认为,随着2016年俄罗斯国家杜马选举、2018年俄罗斯总统选举以及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临近,俄美在乌克兰以及独联体地区的地缘政治竞争可能更加激烈。中国在周边地区的根本利益在于维护地区的稳定和发展,保持外交的独立性和平衡性非常重要。
崔洪建认为,中国在具体操作中高度艺术性地保持不同层面平衡外交的同时,也要注意政策宣示与具体作为之间的关系。一带一路是中国外交战略的一次重大的主动出击,目的是要建立全球伙伴关系。中国在国际社会和全球舆论面前更受关注的同时,也要更加注重自己的行为实践而非政治表态所带来的影响。所谓君子坦荡荡,树立正确的义利观绝非空言,这对中国国家形象和威信极其重要,也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责任编辑:张红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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