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第九代导演
杨伟民 来源：戏剧研究 http://www.xiju.net/view_con.asp?id=1881 2010年07月24日
一年一度的莫斯科国产首映片电影节，今秋举行了第四届。展映的2006年新片，既能在形式上表现出相当于好莱坞片的视听效果，又能在内容上反映强烈的本土特色。观众对当代俄罗斯电影的评价不再像以往那样，仅仅立足于票房价值，而是更关注所取得的艺术成就。
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观众很少进电影院，许多问题曾让他们感到疑惑：电影艺术为什么缺少反映当代社会现实和底层小人物的作品？为什么一味仿效好莱坞，缺少继承前苏联电影学派的作品？为什么至今产生不了国际级的电影艺术家？他们对前苏联电影的辉煌，记忆犹新：艺术创作尽管受到种种限制，但并未影响前苏联作为世界电影强国的牢固地位，常有大师级的影片问世。两相比较，观众对现在的不景气难以理解。
今届电影节让俄罗斯人耳目一新，30岁左右的第九代导演，为化解郁积在人们心中疑团作了不懈努力。人们亲眼目睹了俄罗斯电影工业的加速发展，欣喜若狂地重又看到新的希望。
第九代导演和新电影
人们通常习惯将2000年以来拍摄的影片称为“新电影”；习惯于从爱森斯坦做为第一代算起，把当今年轻人看做是“第九代导演”。俄罗斯新电影的主要特点是现实主义回归，在表现题材上，注重反映普通人生活；在表现手段上，强化娱乐性。第九代导演经过了十多年的悉心模仿好莱坞后，对如何在画面上诉诸感官，如何在情节上打动心灵，已形成普遍共识。他们用有限资金(往往是数百万美元)，努力尝试着打造融商业片、艺术片双重长处为一体、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各种类型电影。
众所周知，类型片概念最早源于好莱坞，样式丰富，作品繁多。影片的主题基本建立在大众文化层面上，具有类型突出、界限分明、风格一致等特点，由于其创作重视电影的娱乐效果，强调故事的完美好看，具有明确的商业性目标，而成为电影艺术的一个基本理念。俄罗斯类型电影经过最近几年的快速发展，形成了多种创作手法成熟的类型片，如喜剧片、战争片、幻想片等等。它们在讲好故事的基础上，或多或少总要强调思想性、哲理性，与好莱坞类型片有所不同。
别尔嘉耶夫曾说：“俄罗斯的灵魂不是资本主义的灵魂，而是一颗决不拜金的灵魂。”传统的俄罗斯电影人正是本着这样的精神特质，在世界电影史上创立了属于苏联电影学派的艺术电影。而今的第九代导演在电影创作过程中，继承传统，将艺术个性放在核心地位，崇尚主观镜头、联想蒙太奇和富有诗意的浪漫影调。他们在围绕这个核心运转的同时，竭力追求票房价值，以此拉开与好莱坞式纯商业类型片的距离，塑造精英化的银幕形象。
融入黑色幽默的《扮演受害者》
基·谢列布连尼科夫在刚落幕的罗马电影节上，凭借《扮演受害者》打动了由50名普通影迷组成的评委会，捧得最高奖项——“马可·奥雷利奥”奖。这位1992年刚从罗斯托夫大学毕业，曾导演过20余部话剧的第九代导演，做梦也没想到有此等好事。他原以为，外国人难以接受这种纯俄罗斯式喜剧情节，加上《哈姆雷特》式悲剧冲突的创作手法。
这是一部讲“人，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时髦电影。
年轻人瓦利亚，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选择了一份十分乖张的工作：为刑侦破案，当实验用的“兔子”。他像演员一样扮演各种受害人，时而是跳楼的妇女，时而是跳水的男人……
影片明显分为两部：前半部分展开了比莎士比亚剧本更多的娱乐性场面：瓦利亚在刑侦队参与了形形色色的刑事技术实验，扮演一个又一个死尸——罪案受害人。他不停地赶往各个谋杀现场，尝试戴上溺死、勒死、扼死、缢死……不同面具后的种种滋味。他几乎是在疯狂、荒谬状态下度过一天又一天，感到既无奈，又开心。
导演把现场勘查演绎成众多稀奇古怪的娱乐节目，观众非但没感到丝毫悲剧气氛，相反笑声不断。在有人溺水的游泳池，上演着各种滑稽表演；在布置典雅的日本餐馆，作恶的小老板，像是在跳踢踏舞；在昏暗的书房，神经衰落的知识分子将爱妻抛出窗外……罪犯接二连三落网，刑侦队长反复让被指控人在录像机前重现作案过程。此刻，瓦利亚装扮各种受害人，协助刑侦队确认或是推翻嫌疑人的犯罪事实。然而，所有这些“侦察”其实只是为了应付“检查”，案件结果早有预断，判罪已属定性。一切忙乱显得既滑稽，又可悲。
前半部如果说很好笑，后半部则时时显露出《哈姆雷特》式悲剧一触即发的危险。瓦利亚不想与奥利娅结婚，同时又有父亲的鬼魂托梦于他，告知了叔叔杀父娶母的情节……晚餐后，母亲、继父和未婚妻因毒药作用不省人事。制造悲剧的瓦利亚向突然到场的刑侦人员承认是他所为。原因很简单：想摆脱亲人，免受丧失他们后的惊恐。他还进一步承认，自己选择这一可怕工作的动机是，能成为永恒的牺牲品：“当‘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真死”。瓦利亚和继父间曾经有过一次关于筷子和刀叉的谈话，隐喻着这位急躁毛头小伙子既无法与愚钝的大老粗同处一室，也不能和丧失了“爱”的情人生活在一块儿。他坦言，这样做，完全出于无可奈何的伪装。
观众不难看出，导演有意将瓦利亚身边人物的语言、动作，尽量往制造笑料方向靠拢，甚至刻意制造“恐怖效果”。而瓦利亚的形象倜傥不羁、徜徉自在，他那不惜用毁灭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的精神，成就了影片主人公的“哈姆雷特”式的形象，很能引起当代俄罗斯青年的共鸣与向往。与此同时，影片更注重于引导观众将生活中的琐碎趣事进行哲理性思考：“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命运大同小异，并无太多差别”；“我们的心灵正在被人类的白痴行为刺伤”……刑侦队长最后的独白，更是唤醒观众深思：为什么30岁的瓦利亚毫无追求？这代人的危机究竟在哪里？观众思考着生命的意义，而不仅仅着迷于丰富多彩的黑色喜剧细节。
《扮演受害者》试图挖掘俄罗斯社会的种种弊端，不但把故事讲得曲折离奇，而且融入黑色幽默，观众即使不去理会它的思想内涵，照样可以看得津津有味。这正是它不仅赢得国内观众喜爱，还在国际上受到好评的真正原因。
喜剧和悲剧合成的《活人》
《活人》是一部关于背叛和责任、罪与悔的战争电影。战争片历来是前苏联电影的强项，以磅礴大气、深沉细腻的风格，在世界电影史上留下过辉煌印迹。俄罗斯第九代导演在继续沿用传统现实主义手法讴歌军官、士兵的同时，大胆尝试运用类型电影的创作手法，对战争进行分析、描述。
为筹划结婚款，基尔服兵役。他在车臣战场险些丧命。伊戈尔和尼基奇冒死把他从战壕中拖出，在掩护撤退时，他们俩反倒牺牲了。活下来的基尔被送进战地医院，失去了双腿。现在，他回家了。妈妈、未婚妻和朋友们都在翘首以待。沿途，他举手要求搭车……紧急刹车声伴随着刺耳的召唤声同时响起：“伙伴们！”随后，伙伴们真的出现了——他们是为救基尔牺牲在战场上的两位战友。从此以后，两个战友的鬼魂老是尾随其后……他们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怎么会落在这儿，更搞不懂，要不要打扰主人公，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没了双腿的基尔，一心想过正常生活，却又无法找到与现实生活相融洽的接触点。对他而言，惟有回忆战友，能带来些许安慰。他的生存状态与普通人的生活，与公正的理想境界相差甚远。基尔不得已干过偷窃，而后又出卖同伙。他在生和死的边界线上竭力保持平衡，寻找答案，过着活死人的生活。
他的战友，两个穿迷彩服，说着逗乐话的幽灵，从阴冷的冥界赶来，尽兴地欢笑、无声地流泪……倒像是大活人。两个游走的鬼魂，来到空空荡荡的红场。他们紧抱着形影不离的武器，在忧伤的乐曲伴奏下翩翩起舞；在肃穆的列宁墓前倾心交谈……
好莱坞式的故事并不复杂，只要受过小学教育，人人都能看懂。透过故事，我们能触摸到“死人”、“活人”内心的悸动，理解基尔行为的前因后果。影片想说的是：“活人”并非只是欢蹦乱跳的躯体，还意味着精神、思想和灵魂。我们或许无法用常规的叙事规则去衡量片中小人物行为的逻辑性与情节的合理性，但质朴的镜头语言、紧凑的节奏、充满生命力的细节，让不同层次的观众都可获得品味不同的审美享受。
《活人》获得了本年度的第17届俄罗斯电影最高奖项——塔夫尔电影奖，不久将在巴黎、伦敦和纽约上映。
一年一度的莫斯科国产首映片电影节，今秋举行了第四届。展映的2006年新片，既能在形式上表现出相当于好莱坞片的视听效果，又能在内容上反映强烈的本土特色。观众对当代俄罗斯电影的评价不再像以往那样，仅仅立足于票房价值，而是更关注所取得的艺术成就。
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观众很少进电影院，许多问题曾让他们感到疑惑：电影艺术为什么缺少反映当代社会现实和底层小人物的作品？为什么一味仿效好莱坞，缺少继承前苏联电影学派的作品？为什么至今产生不了国际级的电影艺术家？他们对前苏联电影的辉煌，记忆犹新：艺术创作尽管受到种种限制，但并未影响前苏联作为世界电影强国的牢固地位，常有大师级的影片问世。两相比较，观众对现在的不景气难以理解。
今届电影节让俄罗斯人耳目一新，30岁左右的第九代导演，为化解郁积在人们心中疑团作了不懈努力。人们亲眼目睹了俄罗斯电影工业的加速发展，欣喜若狂地重又看到新的希望。
第九代导演和新电影
人们通常习惯将2000年以来拍摄的影片称为“新电影”；习惯于从爱森斯坦做为第一代算起，把当今年轻人看做是“第九代导演”。俄罗斯新电影的主要特点是现实主义回归，在表现题材上，注重反映普通人生活；在表现手段上，强化娱乐性。第九代导演经过了十多年的悉心模仿好莱坞后，对如何在画面上诉诸感官，如何在情节上打动心灵，已形成普遍共识。他们用有限资金(往往是数百万美元)，努力尝试着打造融商业片、艺术片双重长处为一体、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各种类型电影。
众所周知，类型片概念最早源于好莱坞，样式丰富，作品繁多。影片的主题基本建立在大众文化层面上，具有类型突出、界限分明、风格一致等特点，由于其创作重视电影的娱乐效果，强调故事的完美好看，具有明确的商业性目标，而成为电影艺术的一个基本理念。俄罗斯类型电影经过最近几年的快速发展，形成了多种创作手法成熟的类型片，如喜剧片、战争片、幻想片等等。它们在讲好故事的基础上，或多或少总要强调思想性、哲理性，与好莱坞类型片有所不同。
别尔嘉耶夫曾说：“俄罗斯的灵魂不是资本主义的灵魂，而是一颗决不拜金的灵魂。”传统的俄罗斯电影人正是本着这样的精神特质，在世界电影史上创立了属于苏联电影学派的艺术电影。而今的第九代导演在电影创作过程中，继承传统，将艺术个性放在核心地位，崇尚主观镜头、联想蒙太奇和富有诗意的浪漫影调。他们在围绕这个核心运转的同时，竭力追求票房价值，以此拉开与好莱坞式纯商业类型片的距离，塑造精英化的银幕形象。
融入黑色幽默的《扮演受害者》
基·谢列布连尼科夫在刚落幕的罗马电影节上，凭借《扮演受害者》打动了由50名普通影迷组成的评委会，捧得最高奖项——“马可·奥雷利奥”奖。这位1992年刚从罗斯托夫大学毕业，曾导演过20余部话剧的第九代导演，做梦也没想到有此等好事。他原以为，外国人难以接受这种纯俄罗斯式喜剧情节，加上《哈姆雷特》式悲剧冲突的创作手法。
这是一部讲“人，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时髦电影。
年轻人瓦利亚，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选择了一份十分乖张的工作：为刑侦破案，当实验用的“兔子”。他像演员一样扮演各种受害人，时而是跳楼的妇女，时而是跳水的男人……
影片明显分为两部：前半部分展开了比莎士比亚剧本更多的娱乐性场面：瓦利亚在刑侦队参与了形形色色的刑事技术实验，扮演一个又一个死尸——罪案受害人。他不停地赶往各个谋杀现场，尝试戴上溺死、勒死、扼死、缢死……不同面具后的种种滋味。他几乎是在疯狂、荒谬状态下度过一天又一天，感到既无奈，又开心。
导演把现场勘查演绎成众多稀奇古怪的娱乐节目，观众非但没感到丝毫悲剧气氛，相反笑声不断。在有人溺水的游泳池，上演着各种滑稽表演；在布置典雅的日本餐馆，作恶的小老板，像是在跳踢踏舞；在昏暗的书房，神经衰落的知识分子将爱妻抛出窗外……罪犯接二连三落网，刑侦队长反复让被指控人在录像机前重现作案过程。此刻，瓦利亚装扮各种受害人，协助刑侦队确认或是推翻嫌疑人的犯罪事实。然而，所有这些“侦察”其实只是为了应付“检查”，案件结果早有预断，判罪已属定性。一切忙乱显得既滑稽，又可悲。
前半部如果说很好笑，后半部则时时显露出《哈姆雷特》式悲剧一触即发的危险。瓦利亚不想与奥利娅结婚，同时又有父亲的鬼魂托梦于他，告知了叔叔杀父娶母的情节……晚餐后，母亲、继父和未婚妻因毒药作用不省人事。制造悲剧的瓦利亚向突然到场的刑侦人员承认是他所为。原因很简单：想摆脱亲人，免受丧失他们后的惊恐。他还进一步承认，自己选择这一可怕工作的动机是，能成为永恒的牺牲品：“当‘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真死”。瓦利亚和继父间曾经有过一次关于筷子和刀叉的谈话，隐喻着这位急躁毛头小伙子既无法与愚钝的大老粗同处一室，也不能和丧失了“爱”的情人生活在一块儿。他坦言，这样做，完全出于无可奈何的伪装。
观众不难看出，导演有意将瓦利亚身边人物的语言、动作，尽量往制造笑料方向靠拢，甚至刻意制造“恐怖效果”。而瓦利亚的形象倜傥不羁、徜徉自在，他那不惜用毁灭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的精神，成就了影片主人公的“哈姆雷特”式的形象，很能引起当代俄罗斯青年的共鸣与向往。与此同时，影片更注重于引导观众将生活中的琐碎趣事进行哲理性思考：“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命运大同小异，并无太多差别”；“我们的心灵正在被人类的白痴行为刺伤”……刑侦队长最后的独白，更是唤醒观众深思：为什么30岁的瓦利亚毫无追求？这代人的危机究竟在哪里？观众思考着生命的意义，而不仅仅着迷于丰富多彩的黑色喜剧细节。
《扮演受害者》试图挖掘俄罗斯社会的种种弊端，不但把故事讲得曲折离奇，而且融入黑色幽默，观众即使不去理会它的思想内涵，照样可以看得津津有味。这正是它不仅赢得国内观众喜爱，还在国际上受到好评的真正原因。
喜剧和悲剧合成的《活人》
《活人》是一部关于背叛和责任、罪与悔的战争电影。战争片历来是前苏联电影的强项，以磅礴大气、深沉细腻的风格，在世界电影史上留下过辉煌印迹。俄罗斯第九代导演在继续沿用传统现实主义手法讴歌军官、士兵的同时，大胆尝试运用类型电影的创作手法，对战争进行分析、描述。
为筹划结婚款，基尔服兵役。他在车臣战场险些丧命。伊戈尔和尼基奇冒死把他从战壕中拖出，在掩护撤退时，他们俩反倒牺牲了。活下来的基尔被送进战地医院，失去了双腿。现在，他回家了。妈妈、未婚妻和朋友们都在翘首以待。沿途，他举手要求搭车……紧急刹车声伴随着刺耳的召唤声同时响起：“伙伴们！”随后，伙伴们真的出现了——他们是为救基尔牺牲在战场上的两位战友。从此以后，两个战友的鬼魂老是尾随其后……他们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怎么会落在这儿，更搞不懂，要不要打扰主人公，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没了双腿的基尔，一心想过正常生活，却又无法找到与现实生活相融洽的接触点。对他而言，惟有回忆战友，能带来些许安慰。他的生存状态与普通人的生活，与公正的理想境界相差甚远。基尔不得已干过偷窃，而后又出卖同伙。他在生和死的边界线上竭力保持平衡，寻找答案，过着活死人的生活。
他的战友，两个穿迷彩服，说着逗乐话的幽灵，从阴冷的冥界赶来，尽兴地欢笑、无声地流泪……倒像是大活人。两个游走的鬼魂，来到空空荡荡的红场。他们紧抱着形影不离的武器，在忧伤的乐曲伴奏下翩翩起舞；在肃穆的列宁墓前倾心交谈……
好莱坞式的故事并不复杂，只要受过小学教育，人人都能看懂。透过故事，我们能触摸到“死人”、“活人”内心的悸动，理解基尔行为的前因后果。影片想说的是：“活人”并非只是欢蹦乱跳的躯体，还意味着精神、思想和灵魂。我们或许无法用常规的叙事规则去衡量片中小人物行为的逻辑性与情节的合理性，但质朴的镜头语言、紧凑的节奏、充满生命力的细节，让不同层次的观众都可获得品味不同的审美享受。
《活人》获得了本年度的第17届俄罗斯电影最高奖项——塔夫尔电影奖，不久将在巴黎、伦敦和纽约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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