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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认同”与“安全两难”——加入北约和欧盟后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的关系
梁强 来源:《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12年第3期 2013年05月07日

  【内容提要】 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和欧盟后,与俄罗斯的关系不但没有出现改善,反而更趋恶化,直到 2009 年金融危机后才开始“重启”。本文尝试以“身份认同”和“安全两难”两个角度予以解释,并对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关系做出前瞻。

  【关 键 词】 波罗的海三国 俄罗斯 身份认同 安全两难 金融危机

  【作者简介】 梁强,1978 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 北京 100007)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与波罗的海三国并未像与其他新独立国家那样建立起睦邻关系,双方在俄族人口、边界条约等问题上相互纠缠,双边关系一直处于冷淡状态。

  2001 年波罗的海三国正式提出加入北约与欧盟的申请。尽管俄罗斯一直反对北约东扩,但普京政府并未对三国加入北约做实质性的反对或拦阻。俄罗斯希望通过此种方式重建与三国的正常关系,进而实现如下目的: 第一,彻底解决双方关系中的签证、俄族人口和边界等历史遗留问题。第二,缓和三国独立后强烈的反俄情绪,加强与三国的安全互信。俄罗斯学界认为,在获得北约的集体安全保障后,三国独立后的安全问题已得到解决,三国再也没有理由将所谓俄罗斯军事威胁纳入其对外政策考虑中。相反,可以发挥三国在俄罗斯与北约关 系中的桥梁作用,消除彼此的对立情绪,改善欧洲大陆的安全互信气氛。比如,在三国境内组织由北约、俄罗斯和波罗的海三国共同参与的维和演习,从而提高俄北之间的军事合作和互信程度[1]。第三,扩大与三国的经贸合作,实现俄罗斯商业和经济体系向欧盟的扩展和融合。

  但 2004 年波罗的海三国正式加入北约欧盟后,俄罗斯与三国的关系不但没有出现改善,反而更趋恶化,双方的敌对程度甚至超过了 90 年代初。俄罗斯学界认为: 波罗的海三国现在为民族主义政权所掌控,其对外政策出现了明显的敌对和仇视俄罗斯的倾向; 三国在加入北约后已成为西方遏俄政策的贯彻者和推动者,积极支持独联体内的反俄力量; 三国加入北约欧盟是西方新一轮民主扩张的胜利,在紧邻俄罗斯西部出现的西方式民主体制,对俄罗斯建设自己的“主权民主”构成了极大的挑战[2]。

  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欧盟,一度被认为是三国与俄罗斯建立睦邻友好关系的契机和起点,但结果并非如此,原因何在。本文尝试从三国加入欧盟北约后面临的新“身份认同”和“安全两难”予以解释。

  一 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关系中的“身份认同”

  认同( identity) 的概念出自社会心理学,一般指在某种情景下,行为体通过与他者的比较产生的一种自我认知和自我界定。认同可以有个体认同( individual identity) ,也可以有集体认同( col-lective identity) 。本文所指的身份认同,特指以国家为主体的集体身份认同,它至少包括两个因素:第一,团体内属于该共同体的一种成员资格。这种成员资格往往是共同体成员间的精神纽带,成员通过这种纽带,形成一个“想象的共同体”[3]。第二,团体外与我们不同的“他者”的存在。换句话说,作为国家的集体身份认同,须将一种文化视为集体文化自我,而将另一种文化视为他者。波罗的海三国通过加入欧盟和北约这两个最主要的 西方国家集团,实现“回归欧洲”的国家政治追求的同时,也完成了独立后的新身份认同,即区别于苏联及其继承者的新欧洲成员。新的身份认同在对外政策上突出表现为三国对本国欧洲性和民主性的强调。

  第一,重新书写本国历史,极力撇清与苏联的关系,割裂与俄罗斯的历史纽带,强调自己的欧洲性认同。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波罗的海三国脱离沙俄统治独立建国,但之后不久又并入苏联,成为其加盟共和国,直到苏联解体前,三国才重新获得独立。历史本身是确定无疑的。但不同对象对历史的记忆并不相同,尤其是当对历史的记忆因特殊的政 治含义成为一种被英国学者施奈德称之为“集体性的国家记忆”时,它便可以通过“有组织的原则,或制造神话,使得全体国民有意识地去理解过去及其对现在的要求”[4]。在波罗的海三国,被苏联强行占领的“国家记忆”符合三国强调国家法统延承的政治要求,因而始终牢牢统率着三国的民众记忆,三国人民在苏联占领时期遭受的痛苦也成为媒体和公众舆论的主流话语。俄罗斯对这段历史的“国家记忆”则截然不同,在官方的鼓舞下,苏联作为击败希特勒、解放包括波罗的海三国在内的大半个欧洲的解放者的形象,在俄罗斯普通人中仍然深入人心。

  波罗的海三国政治家在加入北约与欧盟前有意压制了国内的反俄倾向。在终于实现这一根本性的国家目标后,三国被压抑着的反俄情绪以新的广度和烈度再次爆发。受此影响,三国的对俄政策更加敌对,揭发二战和苏联占领的“历史真相”也从民间学术层面上升至官方对外政策层面。

  三国政府在谴责苏联 1940 年对三国吞并行为的同时,还提出: 俄罗斯是苏联国际法地位的继承者,入侵波罗的海三国的主要是俄罗斯人,他们也是苏联时期三国主要的统治阶层,所以俄罗斯应该为苏联统治波罗的海三国的历史错误承担责任,并有义务向三国进行忏悔和赔偿[5]。俄罗斯方面则认为,波罗的海三国是自愿加入苏联的,而且俄罗斯也是苏联体制的受害者之一,其受损害程度绝不亚于波罗的海三国。此外,三国作为苏联加盟共和国均享有高度自治。在三国权力和行政机构中,当地人的比例达到了 80% ~85%。俄罗斯人在经济实体中的比例虽多,但仍然只占少数。[6]对于波罗的海国家提出的,俄罗斯应为苏联时期发展工业给当地造成的生态和经济损失予以补偿的要求( 爱沙尼亚已经提出了 40 亿美元的赔偿额) ,莫斯科则坚决反驳,认为正是依靠联盟提供的丰厚预算,波罗的海三国才得以建成大型工业企业、巨型货运港口以及其他重要的基础设施和住宅,三国也从欧洲偏远荒芜的“外省”一跃而成为苏联工业化最发达,最富裕的地区[7]。双方对同一历史不同“国家记忆”的矛盾,在2005 年俄罗斯举行纪念卫国战争胜利 60 周年庆典时集中爆发。波罗的海三国都拒绝了俄罗斯的邀请,认为这是对苏联吞并行为的美化。立陶宛总统阿达姆卡斯称,对立陶宛来说,5 月 9 日总是意味着“我们从希特勒的暴政换到了斯大林的暴政”[8]。拉脱维亚著名政治家、前任驻美大使卡尔尼斯也认为,邀请三国元首出席莫斯科庆典,是对三国领导人和人民的一次“进攻性”行为[9]。

  庆典事件后,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普京本来打算在 5 月 10 日主动向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两国总统提出签订边界条约,以彻底解决与两国的边界问题。但两国国内在总统是否应该去莫斯科一事上爆发的激烈辩论,使对外政策成为国内政治的牺牲品。2005 年5 月 18 日,爱沙尼亚议会以微弱多数通过决议,要求在与俄罗斯的边界条约序言中必须写入 40年代苏联对爱沙尼亚的占领以及爱沙尼亚失去了本应属于自己的领土的内容。俄罗斯外交部随即宣布废除原来的俄爱边界条约。双方历时多年的边界谈判彻底失败。

  2006 年年初会见爱沙尼亚新任驻俄大使时,普京呼吁爱沙尼亚克服俄爱关系中的历史包袱,表示: “我们相信,已经成为历史财富的那些事件,不能也不应该成为相互觊觎的依据,从而遏制两国和两国人民合作的进一步发展。”但爱沙尼亚前总统鲁伊德尔表示,他相信“忘记历史”,“完全从空白开始是不可能的”。对于普京认为苏联的解体是 20 世纪最大地缘政治灾难的言论,爱沙尼亚外长伊尔维斯认为,恰恰相反,苏联的建立才是 20 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苏联的解体,不但不是灾难,而且是恢复了历史的公正[10]。第二,积极参与西方对俄“民主倒退”的批评,支持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颜色革命”,倡议建立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民主共同体,着重强调自己的民主性认同。

  波罗的海三国强调自己的新身份认同,迎合了西方在普京第二任期开始后对俄罗斯“民主倒退”的指责。在参加莫斯科庆典之前,美国总统布什在里加会见了波罗的海三国总统,对三国在与俄罗斯“国家记忆”争论中的立场表示支持。欧洲议会也于5 月12 日通过“关于二战结束六十周年庆典”的决议,指责苏联对波罗的海三国的占领,要求俄罗斯对被从三国驱逐的公民及其后裔做出赔偿[11]。在西方的鼓舞下,波罗的海三国也把他们对苏联历史的批判纳入到整个西方社会对俄罗斯“民主倒退”的国际谴责中。拉脱维亚总统发言人弗雷伯格指出,结束二战对西方是解放,但对东方却是“奴役、占领、征服和斯大林的暴政”。因此,俄罗斯亏欠全欧洲。只有不再隐瞒自己的污点,诚实地正视自己的过去,并完成对自己历史的忏悔和道歉,俄罗斯才能像波罗的海三国一样加入欧洲民主大家庭。这也是俄罗斯社会成熟和民主化的标志[12]。

  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爆发“颜色革命”后,波罗的海三国也主动站到西方一边,对俄罗斯发起新一轮的道义谴责。立陶宛总统阿达姆科斯指出,“颜色革命”是东欧民主事业的继续,希望黑海地区成为欧洲民主扩展的“第二个波罗的海”。三国还积极建议欧盟发展与乌克兰、格鲁吉亚、摩尔多瓦、白俄罗斯四国的直接联系,以抵制第三方( 即俄罗斯) 在四国的“特殊利益”,因为俄罗斯对这些邻国的政策是“反民主和充满着热切的复仇主义的”,并要求欧盟为四国加入欧盟制定新的路线图[13]。三国还积极声援乌格两国于 2006 年提出的“从黑海到波罗的海的民主选择共同体”计划,认为其重要性不亚于西方在中东和阿富汗的民主改造计划。三国一致认为,欧盟现在需要一项共同的、以价值观为基础的对俄政策,而不是传统的以经济利益驱动的对俄政策。2006 年到2007 年欧盟与俄罗斯举行“新伙伴合作协定”谈判期间,三国与波兰一起指责俄罗斯偏离民主价值,推行霸权主义外交,要求欧盟将该协定作为对俄罗斯施压的工具。

  二 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关系中的“安全两难”

  “安全两难”( security dilemma) 的概念最早由约翰·赫兹于 1950 年提出。其含义简单说就是,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下,每个国家始终担心被对方侵害,因而为求得安全势必尽可能地追求实力 或权势,而这又会使对方感到不安全,从而也尽可能地追求实力或权势,结果就进一步加剧了原本的安全担忧,形成恶性循环[13]。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欧盟的另一个标志性意义就是,通过成为西方国家的盟国,获得了国家独立后的重大安全保证和崭新的国际地位。西方的安全保证对三国维护来之不易的独立固然至关重要,但同时也使三国卷入到俄北关系这样更高层面的“安全两难”中,严重影响其安全和外交政策的进一步转型。

  ( 一) 从自保到联盟: 模式上的安全两难

  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前,“安全两难”在三国与俄罗斯的关系中表现得并不明显。三国独立 后一直视俄罗斯为主要安全威胁,但由于自身实力弱小,只能奉行单一自保战略,因此不得不采取倒向俄罗斯、至少也是谨慎中立的安全战略,而决不能去激化与俄罗斯的矛盾。90 年代中叶俄军从三国撤出后,双方很快就俄罗斯西北边境非军事化达成协定,并采取了相应措施,建立起基本的安全互信。在俄罗斯看来,三国独立并未构成对俄罗斯安全的威胁。这样,双方“安全两难”的程度大大缓解。

  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极大地改变了俄罗斯西北部的地缘政治面貌,对俄与三国的关系提出了历史性的新挑战。三国的“倒戈”使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军事战略地位受到极大削弱,原来可以驰骋北欧的波罗的海舰队现在被封锁在加里宁格勒和芬兰海内,俄罗斯三百年来首次失去了对北欧地区的控制力。波罗的海三国的地缘政治功能也发生了改变,从原来俄罗斯的西部小伙伴转变为北约在东线监视俄罗斯西北部和白俄罗斯的桥头堡。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加入北约后,后者在两国部署了侦查半径达到 460 公里的 tps - 117雷达系统和配备有阿瓦克斯先进追踪系统的战斗机,加上原来苏联设在三国现在转而被北约利用起来的军事设施,北约在波罗的海三国的军事设施达到 30 处。北约导弹和飞机至俄罗斯目标的飞行时间也大为缩短,其到达范围则扩大至阿尔沙斯克—下诺夫哥洛德—沃罗涅日一线[14]。2004年俄罗斯战机加强了在三国领空的巡逻,作为对北约利用三国监视俄西北部战略的反击,这反过来迫使三国进一步呼吁北约加强在本国境内部署新的雷达和反导装备。

  在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关系并没有重大变化发生的情况下,三国与俄罗斯的安全两难突然变得如此激烈,根本原因就在于三国加入北约后,其安全战略已从原来的自保模式转向新的联盟模式。这种安全模式的改变,使三国的安全议题不再只限于与俄罗斯双边关系的范畴,而被纳入到更广阔的俄北关系框架内。当北约根据集体安全的要求,将军事防区扩大到波罗的海三国后,俄罗斯面对的已不再是实力弱小的波罗的海三国,而是强大的北约及其进一步扩大其军事存在的挑战。莫斯科不得不强化自己在西北部的安全防御,而这很容易被波罗的海三国视为是对其安全的新威胁,因而更加积极地要求北约强化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导致俄北关系不断恶化。而俄北关系一旦紧张,俄罗斯对波罗的海三国作为北约盟国的安全恐惧就会日益增加,从而导致双方的“安全两难”更加激烈。

  ( 二) 从“生存政策”到“正常国家政策”: 观念上的安全两难

  波罗的海三国在 20 世纪初有过一次独立,但没有维持太长时间。20 世纪 90 年代三国获得第二次独立后,其对外政策的核心就是全力维护国家的生存。在最终通过加入北约获得了相对可靠的安全保证后,三国对外政策的核心也面临着一位学者所说的从原来的“生存政策”向“正常国家政策”的转变[15]。相应的安全观念也从高度戒备的安全担忧向正常的睦邻关系和安全互信转变。但这一转变却迟迟无法实现。

  独立后波罗的海三国安全观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将“俄罗斯”与“欧洲”对立。前者被认为 是“不稳定”,“侵略性的”,“混乱的、无法预测的”,“帝国主义的”,后者则代表着“稳定”,“防御性的”,“有秩序的”,“民主的”[16]。三国 90 年代初制定的《国家安全构想》和《防务政策》等官方文件指出,三国的“历史是基于一个基督教传统的统一欧洲,是欧洲民族共同体的有机组成部分。”[17]显然,对于自认为已融入“欧洲共性”( eu-ropean sameness) 的三国来说,极权和帝国主义等“俄罗斯他性”( russian otherness) 与其格格不入。除非这种他性发生改变,否则,俄罗斯对三国始终都是一种持久的和无法解决的威胁。

  将“俄罗斯”与“欧洲”对立起来的安全观念,使三国在面对俄罗斯时永远无法排除特有的“历史积怨、受伤害情绪和文化差异”带来的负面影响。这成为三国难以真正融入欧洲共性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通过加入欧盟在形式上完成了“回归欧洲”,但在旧安全观念的影响下,三国未建立起新的欧洲共性,在很多问题上仍然表现得“是欧盟的但又不是欧洲的”[18]。一方面,加入欧盟后三国努力使自己趋同于欧盟的“共同对外政策”,另一方面,三国又担心作为欧洲“二等公民”,会再次被西欧大国所抛弃,重蹈二战前苏德划分势力范围牺牲品的命运。因此,在欧盟内部讨论对俄政策时,三国多次要求欧盟改变“对俄绥靖的政策”,“以捍卫我们的国家利益,避免使我们再次处于这样一种地位,即成为交易的对象,或以我们的损失换取他国的利益”[19]。

  三国对俄德新能源管道协定谈判的激烈反应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2006 年俄德就建设俄罗斯直达中欧的新天然气管道( 即“北溪”管道) 进行谈判。新管道将从海底绕行,避免了被波罗的海三国收取过高的过境费用,谈判前两国都没预先和三国商量。因此,三国在获悉这一消息后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慌,认为这是俄罗斯“能源帝国主义”的体现, 是一项“不道德的”谈判,“北溪”管线也被攻击为“邪恶管道”。虽然“北溪”管道达成协定,但在三国的激烈反对下,却迟迟无法动工。

  三 金融危机后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关系的新变化

  波罗的海三国在中东欧国家中基础较好,转型较快,从 2001 年起进入经济高速增长阶段。2004 年加入北约欧盟后,更成为欧洲经济发展最快的地区 。2005 ~ 2007 年,拉脱维亚 gdp 平均增长率超过 10. 9%,爱沙尼亚超过 8. 9%,立陶宛也在 8. 4%以上。加入欧洲一体化后获得的经济红利,使三国政治家和民众更坚定了加入欧盟、北约战略的正确性。

  但 2008 年金融危机使三国经济遭受严重冲击。此前增长最快的拉脱维亚受金融危机的影响也最大。2009 年拉脱维亚 gdp 跌幅达到创纪录的 18%,成为欧盟经济逆转最快、经济衰退程度最深的国家。立陶宛和爱沙尼亚由于经济基础和产业结构的差异,受影响程度较拉脱维亚轻,但也成为欧盟国家中的重灾区。波罗的海三国 2009年 gdp 平均跌幅超过 15% ,下滑幅度排名欧盟国家之首。

  突如其来的经济衰退导致了波罗的海三国很快出现了一系列社会问题: 失业人数大幅增多,居民收入下降,对外移民加剧,民众对政治态度冷淡,社会不满情绪增加。2009 年 2 月,拉脱维亚政府总理戈德马尼斯及其内阁宣布辞职,成为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波罗的海三国乃至中东欧地区首个垮台的政府。

  表 1 2001 ~2010 年波罗的海国家 gdp 增长率( %)

欧盟27 国
爱沙尼亚
拉脱维亚
立陶宛
2001
2. 0
7. 5
8. 0
6. 7
2002
1. 2
7. 9
6. 5
6. 9
2003
1. 3
7. 6
7. 2
10. 2
2004
2. 5
7. 2
8. 7
7. 4
2005
2. 0
9. 4
10. 6
7. 8
2006
3. 3
10. 6
12. 2
7. 8
2007
3. 0
6. 9
10. 0
9. 8
2008
0. 5
- 5. 1
- 4. 2
2. 9
2009
- 4. 3
- 13. 9
- 18. 0
- 14. 7
2010
1. 8
3. 1
- 0. 3
1. 3

来源: 欧盟统计局

  解决上述问题的唯一良方是尽快恢复经济增长。作为波罗的海三国最大贸易伙伴国,俄罗斯的支持是波罗的海国家经济走出危机不可或缺的。三国在利用新的政治身份努力获取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财政援助同时,对俄罗斯的敌意政策也出现了悄然改变。

  表 2 2008 ~2009 年波罗的海三国失业率和人均可支配收入

爱沙尼亚
拉脱维亚
立陶宛
2008 年 2 月失业率
4. 1%
6. 1%
4. 4%
2009 年 2 月失业率
9. 9%
14. 4%
13. 7%
2008 年人均可支配收入( 欧元)
11 543
9 001
8 785
2009 年人均可支配收入( 欧元)
10 429
8 314
8 252

来源: 根据波罗的海三国统计局和欧盟统计局数据整理制作

  金融危机后,波罗的海国家领导人主动停止了在历史和民主问题上对俄罗斯的指责,立陶宛、拉脱维亚还先后与俄罗斯组成半官方的历史学家联合委员会,重新书写双方的共同历史,以彻底解决不同“历史记忆”对双边关系的消极影响。一度在双边关系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历史分歧逐渐从公众视野和政治议题中淡出。另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是,波罗的海三国同意了曾被他们攻击为“邪恶管道”的俄德新油气管线的建设。2010 年 4 月 6 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宣布,已经开始建设管道的海底部分。

  俄罗斯对波罗的海三国的主动示好也采取了相向而行的政策。莫斯科不再对波罗的海国家俄语公民的地位持强硬立场。2009 年梅德韦杰夫在北约峰会期间会晤了立陶宛总统,恢复了波罗的海国家与俄罗斯中断多年的高层交往,2010 年12 月拉脱维亚总统独立后首次访问俄罗斯,双方就解决拉脱维亚奶制品出口俄罗斯的问题达成协议。在拉脱维亚的推动下,三国还就波罗的海铁路项目( rail baltica) 与俄罗斯对接展开接触。该项目全长 728 公里,目标是贯通赫尔辛基—塔 林—里加—维尔纽斯和华沙,将波罗的海国家、芬兰和波兰通过高铁与西欧连接起来。拉脱维亚总统扎特莱尔斯表示,希望建设里加和莫斯科的高铁成为双方关系的转折点[20]。俄罗斯政治家、“公正俄罗斯”党领导人库德科夫也表示,俄罗斯与波罗的海国家的关系中的政治敌对迟早都会退居第二层次,双方最终还是要从经济一致性的共同需求出发解决双边关系中的问题[21]。俄罗斯社会对波罗的海三国加入欧盟北约后的敌意也有所化解。从2010 年起,三国连续两年都未进入俄罗斯民众的“敌对国家排行榜”,之前波罗的海国家在该排行榜上一直高居前五位。欧盟经济学家阿斯伦特分析俄罗斯和其邻国关系时认为,2009 年以来俄罗斯和波罗的海三国未发生大的冲突,“俄罗斯和三个波罗的海国家的关系从没像今天这样好”[22]。不过,经济合作和政治妥协并未缓解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安全两难”。2008 年 7月 1 日美国国务院称,若北约与波兰进行的谈判无进展,不排除在北约的新成员国立陶宛境内部署反导系统。俄罗斯杜马随即发表声明,警告立陶宛如果同意设立反导系统,俄罗斯将在加里宁格勒州加强军事集结。立陶宛国防部长不得不澄清,立陶宛并未就此同美国就进行过任何谈判,仅 互通一些相关信息[23]。2008 年俄格冲突后,波罗的海三国要求北约为其提供更多保护,以防止俄格冲突在波罗的海地区重演。2010 年 12 月 7 日“维基揭秘”公布的机密文件称,北约 2010 年 1月秘密决定,将保护波兰的防卫计划扩大到波罗的海三国。计划在三国部署北约 9 个师的战斗部队,并向波罗的海派出英美两国的军舰。文件还称,波罗的海三国对于这一决定心满意足,称之为“早来的圣诞礼物”[24]。该文件的公布引发俄罗斯的极大不满。虽然莫斯科并不相信北约会真的以波罗的海三国为基地密谋侵犯俄罗斯,但克里姆 林宫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俄罗斯驻北约代表罗戈津都发表声明,要求北约就此做出解释并放弃这一计划。

  四 结论和前瞻

  加入欧盟和北约是波罗的海三国发展历程中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它确定了三国与俄罗斯未来关系的两个历史性前提: 一是三国已基本完成后冷战时代的政经转型,其倒向西方和融入西方的国家发展路向已经不可逆转。二是三国在国际关系中的地缘政治重要性进一步上升,已成为俄罗斯和西方战略对峙的前沿地带。未来波罗的海三国的对俄政策无论怎么发展,都将以这两大历史性前提为基本依据。这与本文论述的“身份认同”与“安全两难”形成了呼应。

  如果俄罗斯承认苏联时期给波罗的海三国造成的伤害,并做出忏悔和道歉,将会获得后者的极大赞赏,并对改善双边关系以积极推动。但莫斯科显然不可能这样做。原因在于: 第一,这与官方的立场和俄罗斯的主流民意相悖。第二,俄罗斯目前仍以大国自居,并具有利用能源、投资、俄语居民等多种手段影响三国内政外交的能力。第三,这样做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莫斯科将不得不为东欧、独联体等前苏东阵营下的所有独立国家予以道歉,甚至对本国的各联邦主体道歉,从而引发国内政治的动荡[25]。因此,除非俄罗斯的国家认同发生根本转变,否则莫斯科对于双方“身份认同”差异而造成的在历史记忆和价值观上的政治对立不会有任何妥协。更现实的做法是,波罗的海三国继续推进自己的第二次转型,即不是通过撇清与“俄罗斯他性”的关系来强调自己的欧洲认同,而是寻求建立更多的“欧洲共性”来实现这种认同。具体来说,就是向成熟、现代化欧盟国家转型; 在政经转型完成后,向“正常国家”的安全和外交政策转型。这要求三国在对俄政策上能从现实政治出发,而不是纠缠于历史记忆或价值冲突。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俄罗斯固然要学会与自己的过去共处,波罗的海国家也同样应学会与自己的现在共处”[26]。金融危机后,波罗的海国家出于现实需要主动迈出了这一步,从而解开了与俄罗斯关系中的一大难题。

  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也影响到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三国的安全不再只是地区内部的议题,而成为俄北关系的衍生物甚至是筹码。三国与俄罗斯关系中的新“安全两难”只有通过欧盟北约一体化机制的运作,在俄欧、俄北关系的大框架下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未来三国在制定安全和对外政策时,除了在模式上要习惯从自保到联盟安全的转变,将制定国家防务政策的大部分权利上交给北约,避免在双边关系层面激化与俄罗斯的“安全两难”。也要改变原来“生存政策”指导下的安全观念,从倒向西方转为融入西方,以实现更高层面的一体化。在这方面,三国除了变冲突前沿为连接桥梁,利用自己的特殊位置推进改善俄北关系,加强安全互信外,还可以主动拓展与俄罗斯在边界、签证等领域的功能性合作。2007年 3 月,俄罗斯与拉脱维亚边界条约的达成就是一个积极信号。但受俄罗斯与西方整体关系的影响,无论是波罗的海三国还是俄罗斯,在解决“安全两难”上都难以做出突破性的举措。2008 年俄格冲突后波罗的海三国响应西方对格鲁吉亚的声援以及北约将防卫计划扩大至三国后引发俄罗斯的强烈反应,都再次印证了“安全两难”在双边关系中的复杂性。即便当事双方都能够在该问题上保持克制,但来自更高层面的北约与俄罗斯的“安全两难”,却仍然能够轻易地破坏波罗的海三国与俄罗斯在该问题上的默契和平衡。这也部分解释了俄罗斯和美国、波兰关系的“重启”大张旗鼓和波罗的海三国关系的“重启”却静悄悄的原因———加入欧盟北约虽然增加了波罗的海三国的政治分量,但三国在俄罗斯对外政策总体布局中的分量仍然很小,俄罗斯与三国关系无论改善还是恶化,对俄罗斯与欧盟和北约的认真对话都难以有实质性的影响。

  总之,西方与俄罗斯关系的磨合进程注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因此,在明确了自己西方共同体的身份认同、获得强大的联盟安全保证后,波罗的海三国可以和东欧一样积极成为促进这一历史进程的桥梁,而不要因为历史的重负和对俄罗斯的传统恐惧去阻碍和打断这一进程。反过来,这也是他们更好融入西方共同体所必需的。未来三国与俄罗斯关系无论是走向和解,还是再次陷入恶化,主动权都掌握在波罗的海三国自己手中。

  〔本文系教育部重大基地项目“国内政治与对外 基 于 俄 美 关 系 的 研 究 ”( 项 目 编 号:06jjdgjw003) 的阶段性成果。〕

( 责任编辑 张昊琦)

   注释:

  [1]ознобищев с. россия и страны балтии новыеотношения в новом контексте / /ми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и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2003 no. 12.

  [2]колосов в. ,бородулина н.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дискурси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странами балтии / /мироваяэкономика 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2007 no. 9.

  [3]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2003 年版,第 5 页。

  [4]eva - clarita onken,“the baltic states and moscow’s 9may commemoration: analyzing memory politics in europe”/ / europe- asia studies,2007 no. 1,vol. 59,p. 37.

  [5]这些观点也得到了西方政治家们的呼应。参见 ларсфреден,тени прошлого над россией и балтией / /россия в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2005 no. 3.

  [6]демурин м. в. россия и балтия: дело не в история /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2005 no. 3,с. 137.[7]колосов в. ,бородулина н.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дискурс и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странами балтии.

  [7]eva - clarita onken,“the baltic states and moscow’s 9may commemoration: analyzing memory politics in europe”.

  [8]ibid. ,p. 33.

  [9]колосов в. ,бородулина н.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дискурс и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странами балтии.

  [10]eva - clarita onken,“the baltic states and moscow’s 9may commemoration: analyzing memory politics in europe”.

  [11]maria malksoo,“from existential politics towards normalpolitics? the baltic states in the enlarged europe”/ / security dia-logue,2006 no. 3.

  [12]ibid. ,p. 287.

  [13]时殷弘: 《东亚的“安全两难”与出路》,载《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0 年第 6 期。

  [14]володин д. а. россия сша и страны балтии полслехолодой войны,/ /сша &канада,2004 no. 1.

  [15]maria malksoo,“from existential politics towards normalpolitics? the baltic states in the enlarged europe”.

  [16]yvind jger“securitizing russia: discursive practices ofthe baltic states”/ / peace and conflict studies ,2000 no. 2.

  [17]yvind jger“securitizing russia: discursive practices ofthe baltic states”/ / peace and conflict studies ,2000 no. 2.

  [18]maria malksoo,“from existential politics towards normalpolitics? the baltic states in the enlarged europe”.

  [19]ibid. ,p. 282.

  [20]затлерс: проект скоростной железной дороги —поворотный пункт в отношениях россии и балтии,балтийскийкурс. 2011 /04 /07. http: / /www. intermost. ru /164431 /news/

  [21]российский политик: восстановление отношениймежду рф и странами балтии неизбежны. 2011 /07 /01. http: / /p- w - w. ru / index. php? topic = 5971. 0

  [22]виктор денисенко,россия и страны балтии – тихая《перезагрузка》отношений?. 2011/ 07/ 04. http: / /www. geopoliti-ka. lt / index. php? artc = 4763

  [23]参见《俄警告立陶宛若部署反导体系俄将准备军事行动》,2008 年 7 月 3 日。http: / /news. xinhuanet. com/world/2008 -07 /03 / content_8483378. htm

  [24]参见《“维基揭秘”内容为北约俄罗斯关系平添变数》,2010 年 12 月 08 日。 http: / / news. xinhuanet. com / world /2010 -12 /08 / c_12858690. htm

  [25]колосов в. ,бородулина н.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дискурси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странами балтии.

  [26]ларс фреден ,тени прошлого над россией и балтие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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